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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sted by on March 4, 2019

  一
一輛紐約州牌照的紅色敞篷車開到艾菲鎮,停在赫格地產公司的門口。
一個大約50歲的胖子下了車,走進地產公司。天氣酷熱,汗水濕透了他薄薄的夏衣,他熱得滿臉通紅,但是那對小眼睛仍然是陰冷的。他對赫格點點頭,說:「你是赫格先生?」
「是的。有什麼貴幹?你是——」赫格笑道。
「我叫瓦特巴裡。我很忙,我們就談生意吧。」
「好的,瓦特巴裡先生,你是不是看中了哪一幢房子?」
「是的。就是在快要出城的地方,一座舊大廈對面的那一幢。」
「有柱子的那幢,是不是?」
「就是那幢。我好像看到『吉屋出售』的牌子。」
赫格得意地笑笑:「唔,這房子倒是委託我們出售的。」說著,打開一本活頁冊,
翻到一頁,指給瓦特巴裡看。上面寫著:
160年的——老房,8個房間,兩個浴室,自動煤油爐,陽台寬大,花園植有樹木。購物、上學都很方便。售價7.5萬元。
「還感興趣嗎?」赫格說。
「怎麼樣?房子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嗎?」胖子侷促不安地反問。
「嗨,我是看葛蘭斯老太太的面子,才把這房子接下來的。這房子實在不值她所要的價錢。太舊了,建築又不牢。一直都有白蟻,再過幾年,有些屋樑就要垮下來了,更何況地窖還時常積水。」
「那麼,為什麼她要這樣高的價錢呢?」
赫格聳聳肩:「可能是捨不得出售吧。這屋子好像從獨立戰爭的時候就是她的家了。」
胖子低頭沉思片刻。「那真可惜。」說著抬起頭,瞧著赫格怯怯地笑了笑,「我倒看中了這幢房子。我不知道應該怎樣說才好——因為這房子正合我的需要。」
「房子修理一下還可以住。1萬塊錢是值得的,7.5萬就不像話了。」赫格禁不住笑起來,「我想我明白葛老太太的心理。她並不富裕,一直到5年前,還是城裡的闊兒子養活她的。5年前,兒子死了。她知道應該把房子賣掉,但又實在捨不得,所以她的要價很高,這樣一來,既然賣不掉,倒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。唉,世事真是無奇不有。」赫格不禁搖頭歎息。
「可不是嗎?」瓦特巴裡淡淡地回答,「這樣吧,我去見見她,看她肯不肯便宜些。」
瓦特巴裡把車子慢慢駛過寂靜的街道。

來到葛老太太家。他把車子停在一道破破爛爛東倒西歪的木柵欄旁,裡面的院子中雜草叢生。
一個身材矮小、滿頭白髮的婦人走出門來。她滿臉皺紋,小小的下頜卻顯得頑強執拗,雖然天氣酷熱,她還穿著一件厚羊毛衣。
「你一定是瓦特巴裡先生了,赫格來了電話。你要進來嗎?」
「外邊熱得很。」他笑吟吟地說。
「那麼就請進來吧,我做了檸檬水,在冰箱裡涼著呢。」屋裡倒很陰涼,百葉窗都放下了,四方的客廳擺著笨重的舊式傢俱。老太太在搖椅上一坐,叉著手。胖子清了清喉嚨:「葛老太太,我剛才和赫格先生談及——」
「我知道了!」她打斷他的話「他真豈有此理,竟以為你可以來和我討價還價。」
「嗯 ,老太太,我倒不是非要跟你講價,我不過來談談。」
她向後一靠,椅子被搖得咯吱作響。「你說吧, 有什麼話儘管說。」
「好吧。」他掏出白手帕擦著臉上的汗,「我是商人,又沒結婚。工作了一輩子,積了點錢,現在準備退休,想找個幽靜的地方安度晚年。許多年前,我到……啊……到奧巴尼去,路過這裡,我就愛上了艾菲鎮。那時我想,要是有一天我能夠在這裡安居就好了。今天我開車經過這裡,看到這幢房子,覺得剛合我的需要。」
「這幢房子我也喜歡,所以才要個公道的價錢。」
瓦特巴裡眨眨眼睛:「公道的價錢?老太太,你要的未免太高了,如今像這樣的房子,價錢最多不超過——」
「不用說下去啦?」老太太嗓音很大,「我不想和你辯,如果你不給我要的價錢,就不必再談了。」
「但是,葛老太太——」
「再見,瓦特巴裡先生。」說著,她站了起來,要送客了。
瓦特巴裡仍然坐著不動。「別忙,」他說,「我知道我傻,不過——好吧,就照你說的價付錢。」
她望了他好半天,終於說:「你不再考慮一下嗎?瓦特巴裡先生。」
「不再考慮了。錢,我是有的,你不減價,我也沒有辦法。」
她略帶笑容說:「檸檬水該夠涼了,我去拿來,然後再把這房子前前後後的事情講給你聽。」

她捧著托盤回來的時候,他又在擦頭上的汗。他拿起冰鎮的檸檬水,大口地喝了好幾口。
「自從1802年起,」她在搖椅上坐下後說道,「這幢房子就是我們的家了。房子倒並不很堅固。自從我的兒子邁可出世以後,地窖就積水,一直弄不幹。赫格說房子還有白蟻,不過我不在乎,我就喜歡這幢房子。你明白嗎?」
「明白。」
「邁可9歲那年,他父親去世了,我們的生活很苦。邁可也許比我更需要他父親。他變得,唔——我只好說,桀驁不馴。」
胖子嘟噥地表示他瞭解這種情形。
「他中學畢業之後,雄心勃勃,到城裡去了。我不知道他幹些什麼事,總之賺了點錢,因為他定期匯錢給我。」她含著淚說,「我9年沒見他。有一天的半夜裡,他突然回來了,樣子憔悴不堪,行李只有一個小黑皮箱。我想把箱子接過來,邁可竟差不多要打我,要打他的親娘!
「第二天,他要我出去,叫我幾個鐘頭不要回來,也沒有解釋他要幹什麼。我回來的時候,那小箱子便不見了。」
胖子望著那杯檸檬水,眼睛睜得大大的。
「那天晚上,有個男人跑進我的家。我不知道他是怎樣闖進來的。我聽到邁可的房間裡有吵鬧的聲音,我在房門口傾聽究竟我的兒子出了什麼事,然而我聽到的只是叫罵、恐嚇和……」
她停了一下,肩頭無力地低垂下來。
「和槍聲,」她繼續說,「一聲槍響,我走進房裡一看,臥房的窗子是開著的,那人卻不見了,邁可躺在地上——死了。
「這是5年前的事。後來,警察才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。原來邁可和那人一同犯了重罪,偷了好幾十萬塊錢,邁可夾著贓款溜了,跑回來把錢藏在這幢房子裡——到現在我還不知道藏在什麼地方。那人是來找我兒子的,要爭回他的一份贓款。他找不到贓款,就殺死了我兒子。」
她抬起頭。「從那時候起,我便標出7.5萬元的價錢出售房子。我知道,總有一天,殺死我兒子的兇手會回來的;總有一天,他會不惜任何代價把這房子買下來。我只要耐心等待就行了,等到有人肯付這麼高的價錢向我這個老太婆買這幢破房子。」
她輕輕地搖著椅子。
瓦特巴裡放下空杯子,舐舐嘴唇,他眼睛看不清楚了,頭也抬不起來了,左右搖晃。「噫,」他說,「這檸檬水好苦哇!」

Author :Henry Slesar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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