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ake your own free website on Tripod.com

Posted by on March 4, 2019

  一
140個中學長跑選手,忐忑不安地站在起跑線上,心裡盤算著即將展開的3英里越野賽跑,青春的臉焦慮得忽然顯得老了幾歲。他們個個都是苦心鍛煉的運動員,讀中學時差不多每天要跑5英里到15英里,準備在這最後見高低的密西根州中等學校越野冠軍賽中一顯身手。
對一個名叫比爾,個子瘦長,笨手笨腳的選手來說,這場比賽的意義,遠較爭取體力勝利為重大。比爾是我們的兒子,這場比賽,是他18年來抗拒挫折失敗最重要的一次掙扎。這是他最後一次奮鬥。他結果會得到心裡盼望已久的勝利?還是會遇到使他精神瓦解,就此一蹶不振的失敗?
選手在起跑線上各就位置,比爾面色蒼白,神情緊張。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有資格參加這場比賽。大部分參加賽跑的人都比他體力強,跑得快。可是至今還沒有人發明一種天平,能衡量一個年輕人的奮鬥心有多強,或測定他的決心有多大。比爾的內在力量能使他得償夙願,成為密西根州全州越野賽跑隊隊員嗎?他必須跑在前15名內才能得到這個榮譽。
這好像辦不到。按道理,把他預賽及格的時間和別人的相比,他該落到最後幾名。看來似乎難免又一次失敗了。

比爾從出世到18歲,受到的挫折和嘲笑可真比別人多。小學對他是場漫長的噩夢。比爾6歲時,雖然用功,卻似乎不能明瞭讀書的基本原則。他要在一年級留級,他並沒有怨言,反而比從前更用功,但是仍趕不上比他年幼的同班同學,同學常常笑他留級,使他的心理負擔更加沉重。
他剛9歲那年,三年級的級任老師,找我和妻子到學校去談話。我們想來心裡惴惴不安。是不是比爾操行不好?難道是他不用功?
比爾的老師開門見山說:「恐怕我有壞消息要告訴你們。你們的兒子將進不了大學。他非常用功,就是智力不足。」
我把身子朝椅背上一靠,深深舒了一口氣,然後說:「啊,就只是這件事?我們還以為有真正的壞消息呢。」
她的神情,由關切變為迷惑。「兒子上大學,你不覺得重要嗎?」她問,「難道你不認為他必須上大學?你是法官。法官的兒子不上大學,別人會作何感想?」
我解釋,我們當然希望比爾能有一天進大學。不過我認為更重要的是他長大的時候對別人有愛心,做事永遠悉力以赴。
比爾繼續竭力奮鬥。然而六年級時,又有位老師找我們到學校去談話。「我只好告訴你們,」她說,「比爾不再努力了——他已經完全死了心。」我聽了她的話很傷心。我怕——怕比爾已經變得自暴自棄,喪失了那一點彌足珍貴而極脆弱的自愛,只有自愛才能使他在成年以後不致失敗。
當晚就寢以前,這初次把自己讀小學的經歷告訴他:30多年前,我是全班最蠢的孩子,虧得父母和老師愛護體貼,居然熬過了那些歲月,終於進了法學院。我又告訴他,我們常以為別人的成就,得來簡單容易,其實人生並不經常如此。大部分勝利都是在許多次失敗後發憤取得的。「比爾,」我最後對他說,「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想出方法克服你的挫折。」
「你知道吧,爹,」他答,「我想,只要有人愛你和支持你,就算自己幹得不大好,也不太尷尬。」

砰!槍聲一響,賽跑開始。我只覺兩腿發軟。在11月的寒風裡,我的喊聲聽來沙啞而遙遠:「快跑啊,比爾藍!」我對兒子叫,他身上穿的是皇橡園鎮金波中學的藍運動衫。
我跟著大夥兒趕到山腳下的平地,在那裡可以看得到賽跑者經過。到時恰好看見領先的小將衝來。我雖看不清楚他的臉,但從他的跑姿就知道不是比爾。又有四個選手跑了過來,然後五個。比爾哪裡去了?我不禁擔心,也許比爾已經退出了。過去不管他跑得多壞,卻從來沒有半途退出過。不過也有可能是腹部痙攣或扭傷之類。
最後,他也越過山脊跑來了,腰挺得很直,右肩一上一下,隨著雙臂擺動。一看那步伐就知道是他。可是我的心涼了半截,因為有39個選手跑在他前面。我看得出,比爾非常賣力——太賣力了。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吃力地硬撐。
然而突然之間比爾轉到外圈,開始超越幾個領先的選手。他知道,我也知道,他不能太落後,因為他沒有最後全速衝刺的力量,不能在將近終點時衝越眾人取勝。他跑過我面前時,微舉右拳。「加油啊,穿藍的,」我狂喊著替所有皇橡園鎮的選手打氣。可是在我心頭深處我知道穿藍的指誰;是「比爾藍」。

我們兒子那令人困惑的求學問題終於查明了,原來是有一隻眼睛的肌肉麻痺,因而時有復視的困擾,嚴重地影響了視力。七年級轉眼就到,比爾開始接受一位眼科醫生的指導,那醫生為他設計了一套運動,以增進他的視能和眼肌動作的協調。同時我們還為他請了位家庭教師幫他閱讀。他力求上進,學業有了進步,居然成了七年級的優等生,人人都大為驚訝!
比爾讀八年級時,參加了徑賽隊。徑賽第一季,他每次比賽都慘敗。可是每次失敗後,他的決心卻更強。第二年秋天,他參加了中學一年級學生越野長跑隊。整年他都跑得不好,可是他總是盡力快跑。隊長齊裡是校隊最佳選手,見他有毅力,便加以輔導。我們的兒子於是成了皇橡園鎮街頭一個常見的人物,不論風雪寒暑,每天都要跑上15英里。
萬千里路的刻苦練習,終於使他在中學四年級那年有了收穫。他成了越野長跑隊裡跑得最快的健將,隊友們因而公推他做副隊長。可是他要做全州選手,這目標似乎仍高不可攀。要達到這個目標,他必須在分區比賽和最後的全州比賽中勝過幾千名好手,其中大部分人在運動上都比他的天賦高。我心中暗想:「這是不可能的事。」

緩斜起伏的山丘,彎曲多,路難跑。我奇怪的是什麼力量驅使這些青年向前跑的。有的當然是為了出人頭地和揚名而跑的。難道這個動機比愛和決心還要強烈?我和妻子對比爾的愛,我們千方百計使得他有自尊感的努力,會幫助他做出也許他單獨不能做到的表現嗎?
我和其他觀眾跑到下一個參觀站。一處濃密的樹林突然擋住起伏的山丘,只有一條羊腸小道可通。我心又急又拚命跑,喘得厲害,便倚著一棵老松等待。
一個選手在小山頂上露了面——不是比爾——以優美的姿勢跑下綠草茸茸的山坡。然後一群面色通紅的青年出現了,10個……13個……16個……19個……看見比爾了!我的心又涼了半截。他這時跑20名,而且被困在裡圈。我心想:「現在再不跑到外圈,待會兒就來不及了。」比爾好像聽到了我的心聲似的,突然衝到外圈,很快便從第20名追到了第6名的位置。
他在我面前飛馳而過,跑向樹林,我突然轉喜為憂。他還有2英里多要跑,他是否已經耗力太多了呢?我知道大約要5分鐘才能跑出樹林,在這段時間我看不到他。我只有焦急地等著。
他在2英里標識處跑出樹林,和一個一年以來屢次擊敗他的青年爭奪第4。我心如鹿撞——第4,哪怕是第5——都可以進入全州越野長跑比賽。比爾瘦削的臉上流露著痛苦、憂慮和渴望。我從來沒有看見他那樣緊張,那樣心力交瘁。「加油啊,穿藍的!」他聽得見嗎?他感覺得到我對他的熱愛嗎?
我急忙跑過2英里半的標識,跑到了站在離終點不遠、滿懷希望等待的妻子處。「他跑第4,」我哽咽著說,覺得自己熱淚盈眶,趕快把頭掉開。
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由兩條長繩扯成一個V字的終點。到那裡,就有一個步伐輕快利落滿懷信心的青年在觀眾歡呼之下突破終線。跟著第2和第3名也到達終點。彷彿過了好久,比爾來了,還在東倒西歪地和他那個對手爭持不下。這兩個筋疲力盡的選手同時到達終點。我仔細端詳比爾的臉。他踉踉蹌蹌漫無目標地繼續朝前跑,孩子氣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。我深怕他會倒下,不由自主地從繩下鑽過去,跑到他的身邊,抓起他一條臂膀,架在我的肩上。他了無生氣地靠著我的身子,呼拉呼拉地喘個不休。過了幾秒鐘,他挺直了身子說:「我現在好了,爹。」說著他又慢步跑開,使身體恢復常態。他已經復元了。
可我還沒有復元。我太感動了。我想忍住奪眶欲出的眼淚,但是忍不住,只好讓它流吧。我想看看比爾,可是什麼也看不見。我想說話,可是說不出話來。
我一時感到羞慚,我們人人每天戴的假面具,就這樣冷不防地粉碎了,我不知道別人會怎麼想。不過我心裡知道自己哭得很得體,的確,甚至可以說,哭得光明正大。

Author :喬治·凱斯

Posted in: 雜誌
Tags:

Comments

Be the first to comment.

Leave a Reply


You may use these HTML tags and attributes: <a href="" title=""> <abbr title=""> <acronym title=""> <b> <blockquote cite=""> <cite> <code> <del datetime=""> <em> <i> <q cite=""> <s> <strike> <strong>

*